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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5:至親至疏為兄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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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5:至親至疏為兄弟

李承玠抱著孟追歡翻身上馬,孟追歡怕自己若是受了傷,恐怕會給他添麻煩,忙死死地俯趴在馬背上,拉住馬兒的鬃毛。

李承玠帶著孟追歡直奔左賢王營帳,他的馬矟一橫一掃間便將上前阻攔的契丹士兵斬殺幹凈。

這是孟追歡終其一生也不會忘記的場景,花驄飛馬血尚流,橫矟在前戰未休,點殺胡人指咽喉,將軍何不戴兜鍪。明光軍軍士在營帳間馳騁,跨風承雲、如略平地。明光軍與前來襲營的伊州守軍配合得當,將契丹人打得面如菜色、連連討饒。

在馬前縮成一團的孟追歡並未影響李承玠的發揮,很快左賢王營帳前的兵卒便被斬殺殆盡,李承玠將孟追歡提下馬,便用馬矟挑開了厚重的氈帳。

“我的好外甥,怎麽來得這麽晚?”宇文飛熊爽朗的笑聲響徹營帳,他往李承玠身後的孟追歡瞅了一眼,“原來是帶著個小累贅啊。”

李承玠嗤笑道,“怎麽,我夫人千裏迢迢來救我,舅舅你羨慕嗎?”

宇文飛熊呸了一聲,“我一點也不羨慕。”

左賢王被口中塞了汗巾,綁著手說不出話來,在地上哇哇地叫著,李承玠替他扯開,他口中吐出一串契丹話,似是斥責又似是在討饒。

李承玠接過宇文飛熊遞過來的弓弩,將弓弦套在左賢王的脖頸上,他的眼中閃過微光,“我的好義父,就帶著你的頭顱,和我去長安受賞吧!”

雕了焉支山花色的鐵弓一閃而過,左賢王兩眼一白栽倒在營帳的正中央,李承玠瞥了楊吹花一眼,他便上前砍下左賢王的頭顱,又尋了箱子來裝好。

宇文飛熊背著手道,“胡其泰在伊州城中被你阿娘帶人看管起來了,現在殺還是擇個吉日殺?”

“突厥人應該沒有和契丹人勾結,”李承玠深吸了一口氣後道,“我看了左賢王的軍報,西線的行程洩露,問題出在我們大梁軍中。”

“對方先是指導他們打出李雲珞和孔文質的幌子,引得我不得不終止和寶音圖的和談,又將我和趙沖的行軍路線和盤托出,此人對我和趙沖的戰術很是熟悉,才能讓人饑馬困的契丹人打我倆一個措手不及。”

“你是說陳定國?”孟追歡扇了扇鼻子,企圖將血腥味消散些,“照夜白,你倒是長進了些。”

“我知道他從來都是貪圖軍功之人,沒想到已然到了連同袍都能出賣的地步,”李承玠蹲下身,“可惜他十分謹慎,那些書信不足以我到阿爺那裏去揭發他。”

“他與李承珩因聯姻而合,自然也會因聯姻而散,”孟追歡對著李承玠挑了挑眉,“美人計永遠是這世上最簡單,也讓人最輕易陷入的計謀。”

“美人計,哪裏有美人?”宇文飛熊插嘴道,“伊州城中還有誰會比我阿姐還美?”

李承玠不理會他舅舅的疑問,親了親孟追歡的額角,他挑了挑眉道,“那你就幫我再燒一次紙吧。”

李承玠帶著明光軍往沙州方向秘密潛行,伊州城轉眼已然全城素縞,伊州將士全員戴孝。

孟追歡此下唯有一件事最為重要——教宇文飛熊、宇文飛燕兩兄妹哭喪。

“哭喪講究的是面容哀切,神色悲傷,不僅僅是垂淚,更重要的是要讓感受到你發自內心的惋惜和不舍。”孟追歡替這兩兄妹示範了一遍,卻見這兩人臉頰耷拉,嚎了三聲,仍舊未哭出聲來。

宇文飛燕撇了撇嘴,“我哭不出來。”

孟追歡指了指那白色的絹子,“我已經放了蔥姜水在絹帕上,你聞聞還是哭不出來嗎?”

宇文飛燕打了噴嚏,擰了擰眉,“還是哭不出來。”

宇文飛熊拍了拍宇文飛燕的背,“阿姐,你想象一下,假如說阿玠真的去了呢?”

“呸呸呸,不許咒我兒子。”宇文飛燕往宇文飛熊的嘴巴上扇了兩巴掌。

孟追歡又往宇文飛燕的絹帕上多抹了好些蔥姜水,“那若是聖人他——駕崩了呢?”

“那我阿姐笑還來不及。”

宇文飛燕先是撲哧一笑,俄而又皺起了眉頭,緊緊盯著眼前燒紙的火盆,她輕輕一嘆,眼角滑過兩滴淚珠,“那我們的恩怨,可惜這輩子都不能兩銷了。”

宇文飛燕在哭喪這件事上實在是沒什麽天分,孟追歡只好讓她日日躺在床上,裝作悲痛至染疾的模樣,又與宇文飛熊在外應付著。

這麽過了一月,周清烈已然將紮那處死在漠北,又替突厥人收編了他的部下,李承珩也依照約定,與寶音圖簽訂好突厥與大梁的二十年永不互犯協定,他們便要往伊州方向班師回朝了。

孟追歡與宇文飛熊已然為李承玠立好了衣冠冢待故人歸來,墳冢前草色荒蕪,悲風瑟瑟,慘淡的愁雲遮天蔽日、淒切的哭聲在邙山間徘徊。不知其中內情的工匠將墳冢修造成焉支山的模樣,以此祭奠這位戰績斐然的將軍。

孟追歡重新穿回了斬衰麻衣,又在墳前灑過一盞新豐酒。

她身前的火盆中驟然多了一疊紙錢,李承珩此時此刻,眼中滿是長久行軍的血絲,胡須許久未刮,一身麻衣亂糟糟地披在身上,他一只手搭在孟追歡的肩膀上,“歡娘,我回來了。”

孟追歡不說話,仍舊兀自打理著那紙錢,一疊一疊下去,火又燒得更旺了些。

李承珩也再無言語,他蹲在她身邊,終是滴滴淚花打在了衣襟之上。

她對親屬的悲傷在一場場喪儀中變得越發遲鈍,可是這一刻,孟追歡卻能清晰地感知到他輕顫的肩頭、他涕泣的呼吸。甚至在一瞬間,她會懷疑自己是不是誤會了他。

孟追歡將自己臉上的淚痕擦凈,演了這麽久,她也不由得露出一絲疲態來,她瞥了李承珩一眼,轉身欲走“你們兩兄弟想必有話要說,我先走了。”

李承珩輕嘆一口氣,“我和他早已無話可說。”

李承珩拖著沈重的步子隨孟追歡回到伊州城中,他面如枯槁,仿佛一夕之間老了十歲。

他本以為,他倆的兄弟之情、同袍之誼早已消弭在朝堂的朋黨紛爭、奪嫡的波詭雲譎之中。

至親至疏,原是天家兄弟;至情至遠,原在廟堂之高。

他麾下萬人,校尉二十,竟找不到一人同飲,他端起那壺新豐酒,走入了孟追歡的房間。

李承珩將孟追歡桌案上的茶水倒掉,溫酒入茶壺,泛起層層碧波,舉酒銷愁愁幾鬥。

孟追歡不自禁摸了摸身上被捂得溫熱的軟甲,她將茶盞遞過去,“怎麽,用茶壺裝酒便不會醉了?”

“自欺欺人而已,”李承珩替她將茶盞斟滿,與她遙遙一碰杯,“還未賀過你新寡。”

孟追歡哼了一聲,“那今日楚王可要和我多喝兩杯。”

李承珩擡眼望她,“你們從前是不是,時常在學堂中欺負阿玠?”

“怎麽,過去十幾年不管,現在來找我們算賬了,”孟追歡笑了笑,“李雲琮和李雲珈都陪葬在高祖的皇陵,要想報仇,你自己可以半夜掘他們的墳。”

“我說你們欺負的好,他這麽討厭,換我來了,我也想欺負他,”李承珩往自己的喉嚨中長灌一口酒,“他見我第一面就管我叫哥哥,明明我的阿娘才死,他的阿娘就要來取代我的阿娘了。”

“你應該知道,你的阿娘郁郁而終和皇後娘娘無關,是聖人的薄情寡義殺了她。”

“我知道,”酒意朦朧間,李承珩點了點頭,“正因為我知道,可我又不能責怪我的阿爺,所以我更加地痛苦。”

“他長大了之後,變得更討厭了,”李承珩撐著腦袋看向孟追歡,“他明明就是個只會鬥雞跑馬,從長安來的輕薄公子,還天天嚷嚷著要上戰場。”

“他上便上吧,他還領了軍功回來,他分明沒讀過幾本兵書,就靠著一腔的勇猛便能解決掉哈丹這個心腹大患。”

李承珩對著孟追歡一點點地數著,“軍中大忌糧草不豐,可他偏偏敢不帶輜重,取食於敵;軍中大忌軍威不整,他還敢帶著那群校尉打馬球;軍中大忌輕信異族,他手下用得一半都是胡人。”

李承珩搖了搖頭,“這樣的人,竟能成為我朝的第一猛將,誰不說一句老天你厚此薄彼啊。”

孟追歡吐出刻薄的話語,“你本就不如他。”

“那又如何?如今,我即將得到他的皇位,他的軍士——還有他畢生摯愛的女人。”

李承珩嘲諷一笑, 端起酒盞起身,他捏住孟追歡的下巴,在燭火前仔細端詳著,“孟追歡,你真的聽不懂,兄長和弟弟的媳婦偷情,說得是誰家嗎?”

孟追歡撫上李承珩的手,卻不是為了推開他,她重重地點著頭,“看來我還是真是傾國傾城的大美人,你們兩兄弟都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。”

李承珩收回手,他撲哧一笑,望向孟追歡的眼神如古井無波,“孟追歡,這世上傾人城、傾人國的,只有將軍,從來便沒有美人。”

孟追歡舉起酒杯與他推杯換盞,“我要做皇後,把你的王妃休了。”

李承珩撲哧一笑,“要我提醒一下你嗎?你夫君才新喪一月。”

“我的上一個夫君也是在我的上上個夫君的喪期裏找的,”孟追歡拉起李承珩的手,“我只要做太子妃,太子是誰不重要。”

李承珩頓了頓,“但是孟追歡,我需要考慮一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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